赤葦,一起逃走吧。
——京都紅葉散落時節,貓與梟踏上了旅途。
本文為曾創作過的クロ赤的續篇
《命名為『你』的羽翼》→《僕ら二人「a」遠の「i」》→ 本文
創作靈感來源於宮沢賢治的童話作品《銀河鉄道の夜》
次 →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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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葦,位置?』
「啊、呃…西口?」
十一月,嚴格意義上說還未邁入冬季的東京,二十一點。日本第一迷宮,新宿車站。
明明約在西口見面,被繁忙的歸宅人流沖擠著、即使好不容易抵達正確目的地也不是輕易就能碰面的高峰時間段。
『周圍有沒有什麼標誌之類的?』
環顧四周,「小田急商場的案內所…?」就在視線正前方不遠。
『啊、我這就過去』
通話並未掛斷。彼此沒有更多交談,赤葦只聽得見耳畔、有略急促的喘氣聲撲打在話筒上。儘管只是無關痛癢的細節,意識到獨屬於二人的旅行即將開始,黑尾的一呼一吸都搔在心頭,令人不知所措。
『我到了!』
「啊、」
視野里闖入了熟悉的人影。
身著白色V字領口、搭上定番的黑色薄皮夾克,修長的雙腿踩著短靴。並無刻意裝飾的行裝,卻被主人很完美地詮釋了。再紛擾的人群中也會被吸引去目光的、挺拔的身姿與魅人的姿態。
躲過左往右往的行人,赤葦奔向那個正在四處張望尋找自己的人。
「黒尾さん」
名字的主人回身,他們目光相合。隨即黑尾短短舒了口氣、揚起了嘴角,「可算讓我找見咯」
——最近元気?
——そうですね、はい。
如果可以的話,並不想選擇這種生疏的打照面方式。
澀谷的八公口也好、新宿的西口巴士乘車場也好,都是都市男男女女經典的碰頭聖地。所以此刻在赤葦與黑尾的周圍,同樣有等待戀人到來的情況在。可不同於他們的是,相遇之後的那個男孩或女孩會對愛人獻上熱忱的懷抱,會牽起對方冬日寒冷的手。
「抱歉,讓你久等了」
口上抱怨著「真是的、你們部活的會議也太久了吧」手中自然地接下了赤葦手中的行李擱置在自己的拉桿箱上,黑尾伸出手臂、環出一個空間在赤葦的身後,保護他衝破這波人潮。
「巴士是十點半出發的?那之前還有點時間」
「雖然這麼說但難能機會,本來想帶你去東口玩玩的嘛」
西口的氣氛與東口完全不同的都市化,行走的匆匆過客也都是衣著西服手拿公文包的工作人。二人出了車站,高樓林立之間、不熟悉城市街道的赤葦望向深夜的環形公路。
說實話,將校園生活盡數奉獻給書本和排球,突然講到玩耍的話、一時間還真答不上來什麼新奇的。夜色下的黑尾側頭看向赤葦,問他想去哪裡?說的是呢,猶豫著的赤葦遲疑半天說,如果可以的話想找個不會有這麼多人的地方呢,可以的話,牽著手也不會被發現的地方吧。
可以的話。雖然彼此都知道所謂『這種地方』屈指可數的幾個場所。
所以這場旅行從某種意義上說,心境更貼近『逃離』。然而將身負的沉重全部卸下,將世間紛擾我們的惡劣因素都無視掉,你真的有覺悟做得到嗎?
登上去往京都的夜行巴士,確認好安全帶,寂靜的車廂內開始被引擎的嘈雜聲充斥。靠窗坐著的赤葦,凝望高架橋上可以欣賞的東京都心夜景,然而不久地、視野中的遠方只剩下星光點點了,透過車窗照亮他們的唯有不斷被拋在身後的街燈。
他將目線收回近處,發覺頭枕著車椅的黑尾正寧靜地看過來。為了營造得以休息的氣氛,車廂內只留有幾近昏黃的夜燈,勉強可以識別面前人的五官,赤葦不禁伸出手,指尖落在黑尾下顎的線條上。
指腹們向上摸索,途徑下巴、有剃去鬍渣略刺手的觸覺。最終,它們止步于黑尾溫柔笑起的嘴角邊。
對視之間、黑尾略微側開臉,含住赤葦的指尖。說是滿腹下心的邀請,又或許只是單純表達愛慕,赤葦內心驚呼不妙、但沒有縮回手。
——你有覺悟做到嗎?
其實並沒有,也不打算與世間違抗。所以告誡自己,僅僅如此驚心動魄的暗竊行為也該滿足了。
是的,明明有無數次如此警示過自己的。
鬆開被吸吮著潮濕的手指,黑尾向赤葦傾身,伸手拉上了車窗簾。視野里的景色越發粗糙地增加了噪點,也平添了慾望。
寬大的手掌附在赤葦熾熱的面頰,感受到對方稍緊張的氣息參雜著少許鼻音,黑尾略憐惜地、又滿是獨佔慾地奪去了這兩片嘴唇。反復地啃咬著、確認它的形狀之中,赤葦唇齒間斷斷續續吐出的詞語拼湊起來是自己名字,黒尾さん。
赤葦,一起逃走吧。
銀河鉄道は夜の街に
早晨五時三刻,汽車停落在京都。維持僵硬姿勢在狹窄車椅上縮了一整夜,哪怕不是長身高也應該很疲憊了,更別說這兩位一米八幾的男孩。從巴士下來,他們活動活動了鈍掉的關節,頭腦還回味在睡夢中,此時宛若鬧鈴的叫喊聲如旋風般襲來。
「くろおーーーあかーーーーしぃーーー!」
注意到不遠處的某位大男孩向這邊招手。無需強顏歡笑,光是看到那樣燦爛笑顏就足以挽起嘴角了。
「沒變化呢,那傢伙」
「是呢」
上次見面的時候是暑假在東京的短暫碰頭,之後木兔便沒頭在強化合宿訓練中。與現役學生不同的是,木兔原本該放鬆用的假期反而要比上學期間還忙碌,三個人能夠吻合的時間帶並不多。得知黑尾與赤葦要來,木兔早早與學校以及隊伍打好招呼,全程陪同遊玩這短暫的三日時光。
從車站走出來,跟隨木兔抵達停車場時,某位金髮青年倚在小型轎車前、與他們打招呼。
「赤葦、黑尾,好久不見啊」
「欸、木葉さん?」
「喲木葉。你這…,原來是少爺的設定嗎?」
「嘛、多少靠家裡幫忙、上個月才得以入手了輛車,圖個便利」
木葉本在臨近的大阪某所大學就學,在木兔強烈地(無理)要求之下拗不過、專程駕車從大阪趕過來接風也就算了,油費又不給報銷。接下來這一天遊玩恐怕也成了隨時聽候差遣的司機吧,「木兔我說你,就不能像赤葦這樣有心思、還準備禮物嗎?」
接過赤葦遞來的伴手禮,木葉瞄了一眼包裝上的字樣,是原宿近日新出店的某家相當人氣的洋式點心。
「什麼什麼?」 下巴抵在木葉的肩膀上、木兔探頭瞧,「啊、這個,我之前和黑尾說過超想吃的!」
「嗯,黒尾さん很早就去排隊才買到的,限量供應來著」
木兔聽罷、感懷地環上黑尾的肩膀,左搖右晃地唸道,「くろおー~~~」
「嗯~~、我說你、一個人在這裡沒死成也是挺厲害的嘛」
木葉便嗤笑,「那是因為寄生物找到新的宿主了」
「真失禮啊!誰啊、誰是寄生物、誰是宿主啊!」
「木葉さん,辛苦了」
「沒事,畢竟有物理距離在,跟赤葦你那時是沒法相比的」
「喂、無視嗎!くろおー~~~你看他們」
「嗯~~」
被友人扯上了車後座,整夜在不習慣的汽車旅途中沒能睡好、黑尾迷迷糊糊地倒在椅背上。感覺到汽車啟動了引擎,車門關上的聲音、旁邊拆開包裝的撕拉聲、咔吃咔吃的咀嚼聲,隨後叫嚷起好吃好吃的吵鬧貓頭鷹,多少有點欣慰的黑尾瞇起眼睛看,只見友人忙不迭將點心硬是塞進司機先生木葉君的嘴裡,以及可愛的後輩、甚至是自己也被迫咬了一口奶油的甜膩。
「黒尾さん?」
撩起眼皮,注意到副駕駛的椅背探出來的小半張臉。黑尾應了一聲,「嗯?」
赤葦靜靜地打量這邊,隨後從椅背與車體間的縫隙中伸出了手、遞來一塊糖果。
「難受的話就含著它」
接過它,展開糖紙、將透明色澤的糖果丟進了口中。
——閉上眼睛,品著嘴裡或鹹或甜的複雜滋味。熟悉的聲音在耳畔交疊地會話,黑尾一瞬錯覺仿佛時光倒轉回到了高中時期。
電台播放的樂曲是為朝日出行的人所準備的,輕快愉悅、剛好適合汽車行駛的節奏。
在預約好的酒店下榻,安頓完畢行李,且珍惜短暫旅行時光也等不及二人好好休息就再出發了。京都獨有的慢吞吞節奏,如同單行道寬度的主幹道,兩旁擁擠排列有各式和風門面的店鋪,行人中不乏身著正統和服的女性、邁著不緊不慢的小碎步,優雅且謙遜地與近鄰寒暄。
這樣的背景,「跟木兔你真是搭不上的畫風啊…」
四個人矗立于清水寺山腳,今日天氣晴好、早上十點就已是刺目日光烘烤著身後。
不過這句話被接下來的一系列行為推翻了。稍顯意外地,木兔這個傢伙距離夏天那陣子見面時有了明顯的改變。比如說,他們在某家蕎麥麵館停下腳步,先拉門進去的木兔隨手撩起了門簾等待同伴都進來、再帶上了店門。比如說,比起自己先點餐,木兔選擇詢問同伴的意思再一起注文。比如說,
「我查了網上信息說,這家店的辣拌菜花和塩烤秋刀魚超好吃的哦」
所以才特別帶你們過來!又怕沒座位、就預約了一下,果然還沒到午飯時間就滿席了啊!
「…木兎さん、你這樣真讓人不習慣」
「赤葦我說這個時候理論上不是該誇獎的嗎?!」
「木葉你是怎麼把這猛禽調教成家畜的?」
「喂喂、我說…我到底在你們心中留下怎樣糟糕形象啊」
這個人啊,知道你們要來真的做了很多功課的說,旅館啊、還有景點啊、路線圖什麼的,還非要把我叫過來做馬夫,吶?這樣講著的木葉拄著下顎淺笑。木兔瞄了眼對方的笑顏,隨後合上了吵鬧的嘴巴,咕嚕咕嚕地嘟囔了幾句之後安靜下來。
「想見赤葦想的不行了吧?」
補充的這樣一句話,木葉是否含有它意,聽者難以揣摩。但是黑尾禁不住看向木兔的表情,當然思想純真的木兔並沒有多衡量,「那是當然!」這樣直率地回答了。
「反正,赤葦也可能會考到京都來上大學,吶?」
「那種事我也說不好的」
面對木兔的眼神探尋,赤葦給了不算偏的直球。
「不過我寄給你入試手續的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嘛」
「木兎さん,你到底有沒有自覺你們學校的偏差值有多高?」
「へぇ…」
木兔何時寄給赤葦志願書,以及赤葦決心受驗的事情,這些更新的信息毫不客氣地翻滾在耳畔、腦海。完全不知情的黑尾不知如何回應、便無法插入他們的對話、只是愣怔著聽三個人談論木兔學校的種種情報。
木兔提到,這家店的秋刀魚是市場直送的新鮮活物,名氣高得甚至被數次美食番組收錄過。可是拾起筷子夾一塊肉放在嘴裡,緩慢咀嚼之中、黑尾沒能體味到那份鮮美,甚至可惜到食之無味。
從清水寺下來,再兜風到其他寺廟、神社,轉眼間天邊落下夕陽。
「明天學校還有聯誼賽。後天我再過來吧?」
將友人送到賓館,等不及一同晚飯,木葉要趕回大阪的學校去。
「等等!這個拿著,」 木兔把黑尾送來的人氣甜點擱置在副駕駛的座椅上,「木葉你喜歡吃這個吧?」
「不是你嚷著要吃嗎,捨得?」
「那天電視看到這個你說起來的,我才想你估計想吃?」
「……哈?」
「啊?」
「所以到底是你們倆誰想吃」 佇立一旁的黑尾忍不住插嘴。
「…、笨蛋木兔…」 木葉只得苦笑著點頭迎合地講,好好好我收下了,你的心意。
「喂你們倆…?」
躲避了黑尾質疑的目光,木葉匆忙帶上車門。
隔著車窗,木兔一面擺手一面囑咐,到學校之後記得電話!
如此糾纏不休地,常人恐怕早就接受不了這種密接的氣氛了吧。然而對待這位僅僅是昔日的校友,知曉對方是個寂寞屋又戀肌的小孩子體質,一向苦手于此種親近關係的木葉、竟然也遲疑著會講不出那一聲宛若無情的「不」字了。
高中時期,擔當木兔照顧家角色的赤葦,是不是和自己也有同樣的心態呢。木葉啟動引擎,自笑般地向著窗外的大男孩輕輕揮手,隨後駛離了他們。從後車鏡可以看到,那個男孩和每次一樣,都要直至目送自己駕車轉彎偏離視野、才遲遲地轉身。
「那個應該叫做『木兔式的溫柔』吧?」
赤葦曾經這麼評價過的。
所以黑尾記著木兔的喜好而準備禮物,這份體貼木兔其實很懂得感恩在心。儘管嘴上不會宣揚,晚餐時早已安排了一家烹飪上好的神戶牛肉、請客表示謝意。聽到這個關鍵詞便意識到價位的赤葦實在感覺尷尬,就推脫了晚餐的參與,獨自一人留在了溫泉旅館。
如高中時,兩個幾近一米九的青年,弓著背縮在一家店面不大的隱之名店。全席吧檯座位,對面的鐵板上是頂級的神戶霜降牛排、正在職人師傅的煎烤中散放誘人香氣。
如高中時,他們的話題時不時會繞在赤葦身上。
「你們,…順利?」
「還行吧,該做的倒是做了…的」
「哈——~~、我的赤葦喲」
「事到如今?你再想要回去我可沒打算給的哦」
「咦、你倆明明都是我的?」
「木兔,那個」
「黑尾呀、」
你們倆要是變成老頭還能在一起,就結婚吧?第一封請柬那可是要寄給我的哦。
木兔撿起一塊肉放在嘴中。仿佛有所影射、又像是極為單純地,他咕噥咕噥咀嚼著說,「真希望那時候我也能牽著喜歡的人出席婚禮就好了啊。」
「你也會擔心那種事?」
「俺、寂しいよ?」
說著,他將盛在黑尾那份里的烤茄片撿起來吃。
如高中時,黑尾不愛吃茄子這件事,木兔還記得。
那麼,友人,我愛著誰的事情,你當然也很清楚不是?
若是我企圖將你始終念念叨叨在口中的『あかーし』佔為己有,你會憤恨地與我斷絕往來嗎?
黑尾望著木兔的側臉,略複雜地想。那兩個人之間是否有過關於未來的商討,黑尾從未向赤葦或者木兔詢問過、但最近越發臨近畢業時節,望著伏案填寫進路的赤葦這般無言的屠宰,焦慮著的黑尾在夢中也有過幾次情景是——他們二人與自己連道別也沒講的背影。
大學畢業之後不再打排球了?那當然還是要打下去的。那去哪裡發展?說不定會去海外吧。這樣對話下來,黑尾藏在心底考慮,若是木兔你真要把自己心愛的赤葦帶去大洋彼岸,自己或許要破天荒地攔在機場門口、非得哭個死去活來不可。
不客氣地敲在始作俑者的頭上,黑尾不甘心地追問,祖國不是挺好?
「想要看更高的風景啊——」
無法站在天才的角度觀望到的那種、我等凡人只歎息好高騖遠的高度。加入實業團的木兔恐怕體味到,日本也不過是這種水平、畢竟亞洲人種的體能可以媲美木兔級別的人不在多數,況且還年少的木兔仍在持續成長中、完善中的體魄與技術。那麼去海外的話或許可以發揮到更大功效吧,黑尾理解木兔那種企盼在青春時期將自我攀升到極致般地盡善盡美的原則。
可惜的是那種高度,恐怕自己飛不上去、便要缺氧而死了。
仿佛在傾訴「與我一起走吧?」——這般深情卻又自私的眼神,黑尾大概無法回應它,所以拒絕了與木兔的視線交流。
分開時,站在賓館門前,黑尾問,不上去坐坐?木兔搖了搖頭、識時務者般地答道「你們也難能兩個人出來吧?我知道的喲、所以好好親熱親熱吶」,隨之挽起了一抹少見的溫柔微笑。
面對如此笑容,良心譴責自己的黑尾、拽起即將離開的友人的上臂。
黑尾不由地脫口而出,別擔心、木兔,你和你的赤葦、你們未來要去向哪裡我都不會成為阻礙的,所以哪怕只有現在…——之後的話,黑尾咕嚕地咽了回去。而木兔聽過之後、只是搖頭回答,黑尾、到頭來你還是不明白我所謂的執念,
「就是非要三個人一起走才行啊!混蛋……、」
「你期望的那種,…我做不到的啦、吶」
「那你就不會加把勁兒做到嗎沒用的傢伙!」
說著他粗暴地掙脫了黑尾挽留的手。
「……木、」
「黑尾,你要是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想的話,那我就是看錯你了」
你真讓我失望。
最後丟下這麼一句話,木兔頭也不回地跑遠、直至被深夜所吞噬。
到頭來,上了大學的木兔也沒有長大般地,那位依舊需要周圍人貼心地烘托才能揚言自己是最棒的王牌,至今仍然會在友人面前耍小孩子脾氣。這要是以往,恐怕黑尾和赤葦都要忙不迭地捧場、許諾說,你儘管向前走吧,我們會跟上去的。
可堅信於此的木兔回過神來,他再回頭、發現何時與朋友拉開過寬的距離、而在十字路口毫無征兆地扭轉頭向右行走自己並沒有告知友人們,所以沒能跟上來的他們走錯了方向、正與自己南轅北轍。
『那木兎さん既然意識到了,你是繼續走你的路、還是來追我們?』
「哪邊我都想要」
『那種好事怎麼可能』
「吶、赤葦……。我啊、我真是個不稱職的朋友啊…!」
『真的是。黒尾さん現在都還沒回來』
「欸?…都怪我、嗚哇哇——」
『所以說』
你以為我撥去的這一通深夜來電,自己是因為什麼會耐心聽木兎さん你自怨自艾那些不器用的行為?雖然黒尾さん也差不多笨拙。受驗的煩心事已經將我填得滿滿當當了,還要顧慮兩位前輩鬧小家子彆扭?再這樣下去你們的那些有的沒的我一概不要過問,統統自生自滅去吧!
「赤葦好可怕」
『手頭的數學題解不出來,イライラしてます。』
「……給黒尾打個電話?」
如果只是那麼簡單便能解決的話就好了。
早在木兔與黑尾在旅館前分開沒多久,木兔就唐突地發來了一長串哭臉表情給自己,打了滿屏幕的道歉話語,不知情的赤葦很想吐槽問他這種事情不和本尊講是要怎樣,但看木兔那個驚慌到語無倫次的口氣,還是等本尊回來詢問算了。
結果整整留意了半小時門外的動靜,傳來的都是走過路過的腳步聲們。內心在嗒嗒嗒的木屐聲中、實在被攪得煩躁不堪,他耐不住性子終於向對方發去質問的信息。
葦:黒尾さん、現在在哪裡?
葦:黒尾さん?
葦:不想回來的話,至少報個平安
黑:我的好赤葦
葦:在
黑:黒尾さん現在很窩囊,見不了赤葦君
葦:我知道了,那就等能見的時候吧
葦:不過我只等到十二點,之後我就睡了,我會睡得很死的,我可聽不到敲門聲
黑:…遵命大人,臣下在那之前回去請命。
「……哈」
還有三個小時。
赤葦將手機擱置在桌上,重新拾起了筆繼續做題。房間陳列的古老鐘錶,錶針滴滴答答,急躁的情緒隨著它的行進、開始點點地堆積起來。
回想幾個小時前,到了開飯時間,獨自留在旅館的赤葦、一個人悠哉地往用餐室方向移動。
這個夜晚,旅館提供了精緻的懷石料理,小菜里有自己喜歡的辣子拌菜花,啊好幸運,哦、還有秋刀魚的替菜可以選。注文之後,端上來豐盛的菜餚禁不住用手機記錄下來,心想等黒尾さん回來給他瞧的話、對方要羨慕了吧,單看餐具的高級感、就深知不是庶民等級的定食套餐而已。
享受完畢晚餐,回到房間稍事休息、再慢吞吞地拎著浴巾去溫泉。嗚哇、此處露天的水池竟然被紅葉包圍,在夜晚照明燈的烘托下葉片的色澤甚是唯美,配有古老和風的夜曲鳴奏簡直桃園妙境。身心浸在濕熱中,灼燒著的一側臉頰向池邊堆積的石塊上尋求降溫,赤葦靠著它、發呆地注視著一片落葉晃悠悠地著陸在水面上。視線不遠處的兩位叔輩人物在喝著清酒暢談什麼,自己明明滴酒未進、也好像有點醉了。
啊啊——、想見面。……怎麼辦,超想做的。
將手偷偷地伸向自己的臀瓣間,用指腹感受那處褶皺。
早之前出發的時候,赤葦詢問起旅行的費用,黑尾講到自己打工存了好多錢,所以儘管全權委託給他就行。窮學生一個的赤葦也不好說再打腫臉充胖子,就默默接受下來了。
所以享受這一切驚喜的同時,明明不是對方直接給予自己的,但如此強烈地體味得到自己正被愛著的深切感觸,著實令人難耐。
「……黒尾、さ…ん…,」
…哈、……唔…——!
結局,腦袋裡盤旋著二人甘酸的小故事,再返回到旅館房間,泡在浴缸里做準備的赤葦按耐不住、暗自地傾瀉出一部分濃厚情緒。隨後在浴缸又糾結了一小陣,爬出來的時候時針已經繞過了八。
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吧?一面想著,一面拉開壁櫥、他鋪開了被褥。
在床上一分一秒等待著,卻不見誰回來,只好翻開揣過來的習題冊看。當然是一個字都吞不進腦子裡,可還是沒辦法、作為受驗生的命運就是要學會隨時隨地進入狀態,赤葦只好胡亂地在紙上一行行公式書寫著。然後在這時候,木兔第一條謝罪信息抵達了。
頭腦刷地冷靜下來,赤葦都要替方才還在欲情中的自己倍感不值。
「自己說錯話,請自己去道歉」
『赤葦——救我啦——』
「俺だって怒ってます」
『ごめん——』
「黒尾さんを返してください」
『あかーし——』
將手中的書本扔到一旁,赤葦倒在被褥上、沉沉歎了口氣。想象到電話那頭握著手機消極著耷拉了貓頭鷹耳朵的前輩,他終於忍不住放低了防波堤。容許一波波洪水般的苦情湧進來,直到確認電話那頭的人叫累了、只剩下呢喃、最後歸為均勻的熟睡聲,赤葦才掛下這通電話。
然後是幾乎踩著分針馬上越過十二時,某人終於現身了。
「我準時回來了!」
「還真是準時」
「哇哦,赤葦~,浴衣、真好看啊~…」
身上還穿著日常行裝的黑尾光著腳依靠在玄關,手裡拎著旅館配給的浴衣和膠制拖鞋打量著赤葦,洋溢幸福的神情感歎道,「エロカワイイなぁ…」
「酒味」
「嗯~~、稍微吃了宵夜,配了點來喝」
「不是一點吧?」
「赤葦口氣好像盤問酒醉回家丈夫的嫁一樣喔」
說著黑尾揚起嘴角、將拖鞋隨手扔到一旁,空出來的雙臂環住赤葦的下臀、猛地抱起了他。
「——哦喲喲、好重」
黑尾栽歪了幾步沒有站穩,再加上二人的身高超乎常人,被抱起來的赤葦一頭狠狠頂在天花板上、發出了鈍響。
「黒尾さん!」赤葦伸手扶住墻壁,捂著頭頂痛訴道,「很疼的!!」
「哈哈抱歉抱歉、」
「?!…、喂!」
黑尾並沒打算放下懷中的人。他一面護著赤葦的頭頂、一面踉蹌地往前走去。赤葦驚慌地又想掙扎、又只得攥緊黑尾肩膀的布料,內心抱怨這哪裡跑來的酒鬼,吊兒郎當的樣子真令人火大。
「哦呀、我的赤葦等不及,已經把被褥鋪好了嗎?感心感心」
走到床鋪前,屈膝將赤葦穩穩地放下。鬆了一口氣的黑尾直接連同外套一起栽倒在鬆軟的被子上,閉著眼睛幽幽地唸著,吶、赤葦,
手臂伸展開,他拍了拍被子,「黒尾さん這裡空著哦」
將戀人獨自擱置在旅館的情侶套房里、自帶庭院的豪華設施都棄之不顧,自己卻要窩在門前的雜煮小酒鋪前喝什麼悶酒。還未到飲酒年齡的這個傢伙,到底有什麼資格佯裝成年人派頭。
如今又狼狽地在自己面前耍酒瘋,醉態更是可笑。
坐在被褥上,想要訓斥對方什麼但又沒有好講的。赤葦停頓片刻、一腳踹在黑尾的腰腹上。
這一腳是真有用力在踢,黑尾捂著傷患處連連苦笑著哼叫了幾聲,「愛的責備嗎?」說罷又不正經地笑起來,赤葦見狀唯有哭笑不得了,伸手揉了揉自己頭頂還嗡嗡叫痛的傷患處。
黑尾瞇著一條細長的縫,盯著赤葦看了幾秒。
「剛才撞到的地方?」
「……」
見赤葦始終拗著情緒不搭理自己,黑尾一聲「好吧我知道了!」隨即猛地坐起身,緊接著敷在被褥上擺出標準土下座的姿勢,「我謝罪,大人」
「哈、」 赤葦苦笑,「說說看理由?」
「惹朋友生氣,未成年飲酒,讓戀人受傷」
「喔,還真是失敗的人生呢」
「スミマセンデシタ」
赤葦伸出手掌撫摸面前下跪人的頭頂,用傳遞不滿情緒的手勁兒。
「黒尾さん,還是好痛」
聽者緩緩抬起頭。是醉酒還是其他原因,雙目如紅寶石般佈滿血色的線條,黑尾用它緊緊盯著赤葦。
然後他跪著身子蹭過來,「讓我看看…」 手指撥弄著赤葦頭頂髮絲,只聽主人又補充道,
「很痛」
「這裡嗎?」用指腹按了按。
「這裡」
說著,赤葦將手掌展平、貼在黑尾的左胸口。
我險些忘了。到底為了什麼,我們才來京都的?
觀光、友誼賽,除此之外?
不是說一起逃走麼,這又算什麼。
「是嗎,這裡啊…」
所謂『逃離』的意味原來不是二人一同逃去何方,而是對方正在逃避自己,意識到這些的赤葦、緩緩地閉上眼睛。有誰拾起了自己的手,同時感受到俯下來靠近自己的氣息,他嚥下了堆積喉間的酸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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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紙: